王德峰教授带你寻找精神家园

在复旦，“王德峰”三个字，是课程的金字招牌，他讲课好是远近闻名的。有人说，如果某一天晚上去三教发现有个教室所有的位子、走道、讲台旁全都坐满了人，甚至还有人趴在窗台上听课，那多半就是王德峰老师在开讲座了。这听起来是个戏谈，但确有其事。从这则小故事也能看出，“复旦哲学王子”王德峰教授有多受欢迎。王德峰教授上课幽默、睿智、有料，将艰深复杂的哲学知识侃侃而谈，让学生们有种醍醐灌顶的感受。

法嘉特邀王德峰教授作为“卓越法务与合规精英班”分享拓展单元的导师，为学员们讲述中国智慧与当代社会。在这个集体迷茫、焦虑的社会，人们提出的困惑无一不曾被反复叩问初心。关于这颗总不安宁的心，王德峰教授的一席哲学分享，或许会指引你找到安放点。

下面转载的这篇采访将向你介绍王德峰教授的其人、其事。

LAWPLUS

对话王德峰

以下文章来源于哲思学意

采访中，记者的好奇心一直在这位耳顺年的男子前“嘀咕”：他为何被复旦学子冠以“哲学王子”的雅号？

时光流向80分钟尾声时，淡淡的烟雾中答案似乎不寻自得：“王子”是诗意、性灵的，用汪洋恣肆的才情表达，带你进入哲学的深刻、逶迤绵延的批判长城中，耳边响起王德峰教授的《哲学导论》上的箴言：哲学是让当代人带着乡愁寻找精神家园。

寻找的“短路”

被迫送烟后的“器”、“道”之问

王德峰的口才是有天分的，孩提时刚识字，从做居士的父亲书房中觅得几本印度版的《美猴王》，5分钟后，便在弄堂口滔滔不绝，引得同龄人一时“乐不思蜀”。留校复旦上全校公开课《哲学导论》，场场爆满。进入教室面对黑压压的学生，他会说，“大家不是在等我，是在等待哲学。”这样的开场白你会不鼓掌吗？

王德峰的寻根问底也是天性，“凡事，我都爱追问个为什么。”初二学无机化学，杨老师说公式两边要配平以表示化学反应的趋向平衡，并说世上一切事物都要趋向平衡。王德峰反问：那么宇宙的原则究竟是平衡还是运动呢？老师停了半晌，“这是另一个领域的研究了——哲学。”老师送了他一本恩格斯的《反杜林论》，虽然只看懂了小部分，但王德峰已经感到哲学要抽象于物理化学，“以后要学就学更难的哲学。”

1975年中学毕业，他分配进了工厂做了电焊工，“工人空闲时谈饮食男女，我就看书，有时就给他们背背贺敬之、郭小川的诗歌，他们都很喜欢我这个文弱书生。”直到1978年考入复旦哲学系，王德峰依然保持着对文学的爱好，舒婷的《这也是一切》、《思念》、《致橡树》至今他仍倒背如流。但爱追问的天性却使得中学成绩优异的他在哲学系的成绩常常只在80分，“我不愿意把笔记还给老师，考试就成了表达想法的平台，自然付出试错成本。”

这种追问在大学毕业5年后让他痛定思痛，导致他重返校园。1982年本科毕业，他进了上海译文出版社，一座记忆中温馨的“人文作品翻译学校”，1980年代的编辑是较为纯粹的文化人，需要较高的人文素养。译文社里，新月派诗人吴岩、汤永宽，海明威作品的译者吴劳都是身边随时可以学习的前辈。国门初开，出版社成了引进西方思想、著作的前沿阵地，王德峰清晰地记得，在参与编辑《20世纪西方哲学译丛》时，自己编辑了《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出版《当代西方学术思潮》丛书时，他编辑了马斯洛心理学《第三思潮》。

无比愉悦的“谈笑有鸿儒”人文氛围终于被“迁户口事件”打破。王德峰不明白为何把学校户口迁回街道迟迟没有下文，同学笑着说，“你要送烟。”意气奋发的王德峰一口回绝。在他看来，中国尚未完成“五四”时开启的启蒙任务，树立国民的独立人格，是远远重要于国家制度的改变。“读书读傻了，那你还要吃亏。”同学留下话。那个年代，户口和粮票挂钩，为了生存，思前想后，王德峰买了烟，第四次去了街道，办成了户口迁移，出门时异常难受：“究竟是国民性导致了制度的落后，还是制度落后催生了国民性格？”想了几天，他觉得无论是国民性格还是制度，终究都是形而下的“器”，形而上的“道”究竟是怎么解释呢？想到9年前初进哲学系时，教授们就说，哲学是研究“道”的学问。“那瞬间，我知道自己虽然毕业于哲学系，但根本不懂哲学。”

这一场社会现象后的自我追问，不仅使他重返校园，这种问道的方式也伴随了此后的生涯。

寻道于《资本论》

马克思和海德格尔的本体论革命

考研回到哲学系，王德峰选择了当时颇为热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他依稀感到，以前未曾读懂的《资本论》里必然有一场哲学革命存在，他有强烈的愿望要研究马克思。3年后硕士毕业留校，时光已驶入1990年代，他为自己对马哲的选择感到欣慰，虽然这条路还是若隐若现，但是，还原一个真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意愿已经非常清晰。

1996年，当他做完博士论文《历史本源与人的生存》时，他感到这场裂变终于走上了正轨。马克思哲学不能再用西方传统哲学的框架来理解，马克思概括了西方哲学因其知识路向而导致的虚无主义病根，质疑了近代哲学在认识论领域内的主客体关系问题，根本上撼动了西方哲学传统，“马克思打开了一种新的本体论的视域，全世界真正领会的人并不多，在《巴黎手稿》中突出了本体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升华为历史唯物主义，而最终成果集结在《资本论》中。”

从此，王德峰将自己研究的着力点聚集在马克思的本体论革命，“并非去接受现成的结论”，多年的研习后，他得出心得：马哲关键要解释现代资本社会、资本文明背后的根本来历以及存在方式是如何自我反对的。“凡是有当代意义的哲学都要在本体论上构成对资本的批判。”

话锋一转，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被提及。“这是两次正式的革命，本质上和马克思是相贯通的。”在王德峰看来，马克思去世后8年出生的海德格尔指出当代文明的病症在于“遗忘存在”，这和马克思指出的当代文明的病症是“劳动的异化”在本体论上所指涉的是同一件事情。资本作为存在者和雇佣劳动作为存在者，都遗忘了两个存在者的存在，他们都是被异化劳动构建出来。“尽管用不同的方式，语言性质也不相同。”

在寻找到马克思的本体论视域前，王德峰一直将《资本论》视为仅仅是一部经济学著作，“其实，《资本论》就是哲学著作，它的副标题就写着政治经济的批判，哲学中，批判是澄清前提，划定界限的意思。”从本体论入手后，他悟出了其中的哲学意义。经济学作为一门科学，只研究投资、利润、价值等经济事实，而作为哲学的《资本论》是要揭示这些经济事实是如何被建构起来的，等价交换并非一开始就产生，价值范畴是在历史的动态中产生的。从追问的受挫，到问道的豁然开朗，王德峰体验到研究哲学的愉悦和力量。在器和道的困惑中，他为自己做了初步的解答。

解道于中国文化

现代化的第二阶段是“非西方化”

为自己找到了初步答案，还要为所处的社会寻找。

王德峰极为认可萨特所说：无需让一种活的哲学去重新适应世界的进程，它会通过千万种首创性的特殊探求，自己去适应世界的进程，因为它和社会的运动是一回事。王德峰认为，萨特的这段话点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下性。在他看来，改革开放30年，从西方引进了市场经济，资本逻辑在中国该怎样发挥作用，如何驾驭中国的“资本”，这些都应该向马克思的《资本论》请教。1840年以来，中国知识分子寻找现代化道路充满坎坷，第一步是从向西方学习开始的，“而现代化的进一步，一定是要走‘非西方化’的道路。”王德峰开出的药方是从国学中找答案。他分析，任何经济的基础都是文化。而中国哲学里凝聚了中国基本的文化精神——儒释道的融合，也渗透在每个中国人的言行中。尽管他曾说精神家园的安顿应该是在哲学、艺术、宗教三种形态中，但他并不认为当今社会的诸多问题，是因为中国人没有走宗教这条道路。“这就如同说中医不好，印象来自江湖郎中一样，因为今天社会上践行儒家文化的人少了，就否定儒释道于一体的国学。”当然，他所指的儒家文化是话语体系充分现代化的部分。王德峰例举了“中庸之道”的有效性，例举了汉字的丰富内涵，“缘分这个词，既含有偶然性又有必然性，对立和统一都涵盖在一起了。”

要解决市场经济下中国社会目前暴露的种种弊端，社会和民众必须有精神家园，而马克思主义哲学将成为管理者行政方法的根据，而百姓的道德则是以儒家文化为依据；马克思主义与儒家文化的结合点就是社会主义原则，西方社会要应对金融危机，资本主义的存在中就必须嫁接国家干预的社会主义成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并非对立的东西，要为资本逻辑划定一条社会主义界限。”，王德峰进一步指出，“其实，西方制度经济学的源泉也来源于《资本论》，马克思对资本研究的深刻洞察和预见力是人类社会可以共享的，中国式资本主义更不例外。”

从《资本论》这条线，王德峰看到了人类精神家园所需要的民族文化的必然性。

授道于莘莘学子

哲学公开课里学智慧寻真理

从马克思的本体论到《资本论》的参悟和破解种种现状积垢，王德峰的追问乐趣并不仅于深奥的哲学思辨，他同样乐于做的是充满激情地为复旦莘莘学子“授道”。

谈到《哲学导论》和《艺术哲学》两门复旦公开课中的人气课程，记者询问讲课21年，学生有变化吗？王德峰的神情丰富起来。他又点了一支烟，描绘了85前后出生的学生的“哲学卧谈会”。白天，来自不同学科的男生们拿着录音笔录下课程，夜晚熄灯后，逐个回放，精彩处叫停，一番龙门阵，争论不下时或依然不理解的留着下次问王老师。“并非我的口才好。哲学是人的一种内在需求，在精神成长过程中谁都有困惑，但被压抑了。我的《哲学导论》不过是唤醒这种压抑的困惑，让他们明白，我曾经想过的问题，原来大哲人都思考过。”比如，讲到斯多葛派对幸福的理解在于内心灵魂的快乐，灵魂都需要安顿，但不可能安顿在豪华别墅里。王德峰觉得，这些讨论还会发酵，还会伴随着复旦学子走完不同的人生。

如果说，《哲学导论》是让学子们学会如何寻找精神家园和拥有批判性思维，对于复旦这样的高校来说，需要培养创新性的人才，科学里可以学到知识，有了知识未必拥有智慧和思考，而哲学不是人人必须学，但是哲学修养则是复旦学子可持续性发展所必须拥有的。那么，后开的《艺术哲学》则是讲述了艺术与真理的关系艺术品是如何作为艺术品存在的，“真理最初就是存在艺术中的，”比如青铜器的冶炼，并没有等到科学的成熟才产生，而是在巫术、祭祀活动中就产生了。因此，艺术是人类生活基础性的活动，是守护“性灵”的。王德峰强调性灵是直觉、想象力和感悟的最高级别，创造能力一般都根植于“性灵”中。古人云：三日不读书，便面目可憎。这里的书指的是人文书，因为没有了想象力了。

“所以，我提倡大家要把业余生活交给艺术。没有艺术爱好的人是某种不健全的生活”，说到这里，王德峰有些骄傲，因为复旦这样一所综合性大学中是没有充满特立独行色彩的艺术系的，而他的这门《艺术哲学》多少起到补缺和提升作用。

谁都知道，王德峰教授酷爱音乐，从贝多芬、莫扎特、勃拉姆斯，无不钟爱。音乐家的大作品，往往是精神探索史，比如说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因此，音乐家有时和思想家是同一个层面的。音乐作为艺术的一种样式，往往是对精神层面中对生命的另一种表达。

在给学生的哲学入门课中，王德峰颠覆了中学的不少概念，比如：哲学是所有学科的总结，他认为，哲学是所有学科的基础，既不是中世纪神学的婢女，也不是当代科学的婢女；又比如，真理蕴含在艺术之中，而不是如康德哲学中三大批判所指向的真善美并列项。这些结论背后都有着深刻的哲学革命的认识。

这如同他一贯的追问风格，这次是他将自己追问后的新体验分享给了学子。在他看来，大学教育是关于精神成长的事业，在传授知识和技能之余，民族文化和精神的传承更为重要。在转型社会，多元利益和多元文化并举之刻，功利的价值观容易甚嚣尘上，就是在这样有破而未立之刻，带着我们的乡愁去寻找精神家园变得弥足珍贵。

王德峰私下也玩笑，“哲学王子”该退休了，但这种找寻和“道”永远不会退休，曾为自己寻找过，接着为学生们寻找，余生更是为社会寻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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